挂面留年
面条这一食物历史悠久,科学家从地质考察中发现的物证推算有4000年,自东汉年间开始有文字记载超过1900年。
北方人喜爱面食,南方人喜爱米食,唯有面条东南西北都喜爱。
前些日子周游各地,吃了四川担担面、两广伊府面、北京炸酱面、山西刀削面、武汉热干面,回味一番,还是老家的挂面好。
老家的挂面是纯手工的。挂面师傅傍晚把面粉倒进大钵子里,掺水加盐,用手将面搋成团,静置到次日早晨,将饧好的面放在长板上搓成小指粗细,一边搓一边在钵子里盘,一圈圈,一层层,一根面条盘满一钵子。搓面用扑粉叫粉面,用香油叫油面,用蛋清叫蛋清面。面条搓好了上面筷,在两根面筷上缠上二三十道,用手分开面筷,一根担在吊起的面架上,一根用双手捏着两端往下拽。拽面的功夫全在师傅手上,不能轻,不能重,缓不得,急不得。拽好的面一竿竿子挂着晾起来,形如瀑布,轻如薄纱,密如丝帘,柔如垂柳,微风吹来,清香扑鼻。
挂面晾干后抽掉面筷,用红纸条扎成一指指的,轻轻装入箩筐里,吃的时候一指一指地拿。手工挂面下到锅里不糊汤,夹上筷子筋道、柔软,吃到嘴里细腻、顺滑。
早年老家的挂面不作为日常食用,是送节礼、办喜事或迎来送往用的。吃挂面也有很多讲头,生儿育女办满月酒吃“长生面”,老人过生日分享“长寿面”,男婚女嫁是“喜面”,女人坐月子叫“福面”。
记忆最深的是亲娘家的“长来长往面”。“亲娘”非亲娘,是老家对远亲长辈女人的一种称呼。亲娘婚后几年不育,想“抱子得子”,经人牵线,抱了我家刚出生的哥哥。母亲和亲娘约定,两家相亲相认。果然如愿,亲娘接连生了两男一女。亲娘对哥哥爱如己出,也特别喜欢我这个长相与哥哥一个模子的弟弟。我在八九岁时就独自步行十余里去看亲娘。每次去亲娘家,亲娘都要给我下挂面打鸡蛋,一碗面四个鸡蛋把我撑得动弹不得。亲娘说,挂面牵着挂着,是长来长往。我记住了亲娘的话,几十年来,每次回老家都要去看看亲娘,亲娘照常给我下挂面打鸡蛋。最后一次去看亲娘,亲娘已年近九十,双目已失明。亲娘坐在板凳上,拉着我的手,还要站起来摸着去下挂面。我对亲娘说,刚吃过饭,肚子饱的,把挂面给我带着吧!后来我常感叹,面若有情面亦老,不是亲娘也似亲娘,那长长的挂面永远连着我对亲娘的思念。
如今挂面不金贵,吃挂面不稀罕了。随着机械化替代人工,挂面是不是纯手工做的分不清。现在做生意的人,除了不讲自己身上穿脏了的衣裳是纯手工洗的,只要是好用好吃的,都讲是纯手工的。挂面是不是手工的没哪个考究,考究的是面汤和配料,什么鸡汁面、牛肉面、羊肉面、大肉面、筒骨汤面,哪家做得好,哪家客满为患。
老家人讲好办的事不讲“小事一桩”,而说“小菜一碟”。可到老家面馆吃面条,真不是“小菜一碟”。一粗瓷大碗的面条给你下好端来,边上长条桌子上的各种小菜足有十几种,青椒炒干丝、咸豇豆、萝卜干、腌韭菜、臭干子、酱黄豆、糖醋生姜……风味各异,应有尽有,任你自己拣,随你往面里夹。面条到处都有,哪家小菜好,就冲着哪家小菜去。只有吃那小菜面,才能找回小时候吃过的小菜味道。
退休后定居金陵,金陵的特色面叫皮肚面,把皮肚、香肠、鸡蛋、青菜、西红柿和面条一锅煮。皮肚面汤料丰富,物料多样,但用老家的话讲,糊塌塌的,吃不惯。时间久了,想吃老家的挂面了,便回去一趟。
荒根 文 许双福 摄